多样化创作追求的延续

多样化创作追求的延续

——评车延高诗歌近作

吴黎荣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新世纪已经走过十几个年头,伴随着中国市场经济触角的全方位延伸,社会多元文化格局逐渐生成与定型。在这一背景下的中国诗歌处于一个新的探索阶段,虽然知识分子和民间诗歌分化现象日渐明显,诗歌恶搞事件层出不穷,但是在题材选择、表现手法、语言风格、审美趣味等方面多种向度的诗歌创作“多元共存”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姚洪伟:《新世纪诗歌写作的多元格局及其反思》,《创作与评论》(下半月刊),2014年,第24期,第38页)而这种多元的诗歌局面就为当下诗人们进行多样化诗歌创作提供了可能。车延高身兼诗人与公务员的双重身份,是新世纪诗歌史上颇受争议的传奇人物之一。其发表于2015年《人民文学》第五期的《对视》诗组等诗歌近作,延续了诗人车延高多样化的创作追求,于多向度的创作尝试中较清晰地显现出“敬畏传统文化”、“关注社会现实”、“亲近大自然”等艺术追求。

一、敬畏传统的意识

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是现代文化的根基,传统文化的因子已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深植于每一个国人的心灵深处。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兴起“文化寻根”的热潮,90年代以来出现“国学热”,具有反传统意识的先锋派也向传统回归,而近年来,国家政策提倡弘扬传统文化以提升国家软实力,学界召开的学术会议皆多有提及传统文化参与当代文学的意义。车延高具备较高的传统文化素养,其近作以独特的古风诗韵“回归”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与文学艺术,透露出敬畏传统文化的思想。

车延高的诗歌具有强烈的抒情色彩,偏重意象的设置,其笔下的意象散发出浓郁深致的古典韵味。总体而言,车延高近作中的古典意象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把古人古物转化为意象,古代的历史文化人物如李白、林黛玉、伯牙、子期,古迹如二妃山、黄鹤楼、琴断口都进行了现代化用;另一类则是沿用古诗词中常见的意象,草原、白云、北风、长河、雪山、雪花、桃花、杜鹃、月亮、星、古琴、酒等古诗词里的独特意象时常见诸车延高的笔端。

有的学者认为,诗人车延高在维系其诗歌创作与古典文化血脉联系的同时,注重对传统文化因子的改造,虽言古语、话古人古物,却涌动着全新的情感与内涵。譬如,张庆光在《雨滴中的另一个世界——论车延高的诗歌创作》中曾说:《琴断口》一诗“对于伯牙摔琴谢知音的义举,诗人表达了自己独特的感慨:‘水流向前,生者不该被昨天伤害/一个亡魂不该让你拒绝活着的人’”(张庆光:《雨滴中的另一个世界——论车延高的诗歌创作》,《文艺争鸣》,2010年,第11期,第82页),此处车延高似乎否定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传统文化精神。但是实际上车延高对传统的改造或者颠覆是较为有限的,不同于第三代诗人于坚、韩东、伊沙等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后现代主义式的解构,如于坚的《尚义街六号》、韩东的《有关大雁塔》、伊沙的《车过黄河》等。车延高整体上从正面的角度肯定了中国古老传统文化的价值,通过各种古色古香意象的组合“复活起古代的理想、人格、文化与美丽”。

当车延高将传统的意象在诗中铺陈开来,其笔下各种传统意象的内涵几无变化,保留了传统文化特有的原汁原味。“雪花”、“雪山”维持古诗词建构起来的寄托文人理想和象征高洁人格的意义,李白还是浪漫飘逸的高尚诗人,林黛玉依旧是葬花的多愁女子,黄鹤楼仍是历史文化名楼,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流芳百世,传达出诗人对古典文化情境与文化精神的倾心与神往。比如《目光里的黄鹤楼》中写道:“江河远去,云霞临风,酒香在天边醉着/吟唱的李白依旧站在崔灏的诗句里/时间的长度上,今天的浪花洗去昨天的月色/昨天的月色又在酿制今天的良辰美景。”临风饮酒的诗仙李白在崔灏的诗作《黄鹤楼》面前自叹不如,这种历史情境才造就了今天与黄鹤楼有关的“良辰美景”。“李白黄鹤楼搁笔”典故的现代语言重演引入了历史文化的想象空间,为诗歌增添无穷的古雅之韵。总而言之,车延高借助古典意象抒写自己的古典文化认同和精神归属,使其诗歌透露出一股独具魅力的东方古典情韵。

二、关注现实的品格

学界对诗歌价值的争论由来已久,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诗歌私人化,还是诗歌要承担起对现实关注的责任”的问题成为热议的焦点。在当今转型期的多元化文化格局中,车延高并没有全盘采取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的“无共同主题”的“个人化”的写作姿态,比如近年走红的余秀华的“小我抒情”方式。车延高的诗观表现为:“诗人要让自己的脚站在土地上,不能只写自己的小情绪,不能一味地玩文字,要烛照社会、烛照现实,用心熬血去写诗。”(车延高,刘蔚:《用心熬血去写诗——车延高访谈录》,《中国诗歌》,2012年,第3期,第13页)车延高是一位颇具社会责任意识和批判力的诗人,其诗歌既承担了诗人自己的生命和情感,也承担了见证诗人所身处的时代和历史,契合了时代与社会现实对诗歌创作的精神诉求,具有较强的当下性。(王新民:《时代涌动的悠远回声——读<车延高自选集>》,《中国诗歌》,2014年,第10期,第143页)

车延高的近作主要从两个方面来观照时代与社会现实,其一是对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的表现。车延高的诗作中,书写了传统节日精神的失落、家的空巢、人的社会性压力、社会环境的恶化等一系列社会现实状况,《泪》中消解清明节纪念亲人的特殊意义,看清了节日的形式化与虚假性,只有“两行泪是真的”;《窝》中儿时乡村生活的质朴、温暖已经被奔向现代化城市的人们掏空;《欺骗》里“我”为“爱的城俯”而醉生梦死;而面对驳杂的生活,“忍”是人的精神取向之一,落泪要落在无人处(《忍》)。2009年首届新汉语文学传媒大奖车延高的颁奖词中说,车诗“在成就自己的同时,见证着普遍的同情与万物的忧伤。”车延高的诗歌从对国人生存困境的揭示方面显现出了悲天悯人的情怀。

其二,车延高通过歌颂武汉风物系列承担起传承古老的荆楚文化、宣传武汉现代文化及树立良好的武汉形象的社会担当意识。车延高是一位武汉本地的公务员,他不放弃尝试其直接身处的世界,此前就写过具有武汉地域特色的诗歌,武汉名胜长江、盘龙城、昙华林、吉庆街等都曾成为他诗作的描写对象,而其近作中,黄鹤楼、武钢、长江一桥也陆续进入武汉风物系列,《黄鹤楼》突出当地名楼悠久的历史文化价值,《武钢》、《长江一桥》则赞美武汉现代化过程中建设者们的辛苦劳动及其工程的宏伟意义。2014年10月,武汉召开了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动员大会,直至2015年的2月底正式当选为第四届全国文明城市,车延高以诗歌的形式参与、支持了武汉的发展与进步。像车延高这样贴近时代生活、反映社会现实的创作是以文学干预现实、重建诗歌担当意识的一大表现,可划入新世纪以来“及物写作”的范围内。

三、亲近自然的情怀

“自然情怀”是相对于“人文情怀”而言,“自然情怀”中的“自然”主要指向人类的栖身之所“自然界”,“自然情怀”则是一种对自然界心存赞美与眷恋、感激与敬爱的情感,它是中国古已有之的文人情怀。最早《诗经》《楚辞》中出现过大量的景物描写,其后南北朝时期的谢灵运,东晋陶渊明,唐代王维、孟浩然都留下过惠及后人的山水田园诗。当代车延高继承了这一悠久的诗歌传统,而又别出机杼。

车延高近作中往往把自然当作独具美感的审美客体。在诗歌意象使用上,车诗倾向于撷取纯美的自然意象,草原、雪山、雪花、桃花、月亮、星等具有唯美、洁净的自然秉性,而且古代咏物诗多有提及,它们在车诗中随意组合时,令典雅清幽、富有自然灵气的诗境全出。《梦》《膜拜》中对雪山的礼赞,是对自然致以的最高的敬意。

其实,车延高笔下的自然山水是传统意识和现代意识的交汇,自然山水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惯所认为的“客观的审美对象”,还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天地。随着现代文明的演进,世界范围内的生态问题成了人类生存所关注的热点,而车延高亦在其诗歌中传达对自然的敬爱之情,渗透着深厚的生态意识。“二妃山”是中国历史上大明王朝的龙脉所在,如今原生态的环境被破坏殆尽,成了臭气冲天的垃圾场。车延高的《二妃山》《二妃山记》都以“二妃山”为核心意象,批判工业文明对生态的摧毁,弥补了车延高此前为评论家所诟病的“自然山水诗未能关注自然生态问题”的不足。

车延高还尤其偏爱以拟人化手法来描绘自然界。宗廷虎等讨论“比拟形成的机制”,提出“万物有灵”,“万物有灵”指的是“对周围世界、对自身生命现象怀着神秘的感觉和认同的感觉,从而赋予周围事物以灵性和人性的色彩”。(转引自霍四通:《比拟和修辞可能世界的构建》,《当代修辞学》,2014年,第4期,第8页)车延高书写的“自然”即是如此,可谓万物有情、拟人无限。“妃子睡过的山头又削发为尼/佛祖岭瞻前顾后/哪还有心去管顾藩王的墓群/马尾松、苦楝子、柞木跪在刀锋上/季节一把鼻涕一把泪/劝一只哭得死去活来的杜鹃”(《二妃山》);“心是肉长的/看患了肺病的山体替楼群哮喘”(《二妃山记》);“风一贯不小心”,“树把自己绊倒了”(《有个女孩很像林黛玉》);“树站着,把鸟窝捧在头顶”,“老榆树在村口迎我”,“鸟窝也在枝间上蹲着/眺望”(《窝》);“龟山和蛇山握住的手/再也不愿分开”,“看浪花靠在岸边休息/就想问那些站立的桥墩累不累”(《长江第一桥》)等等,车延高通过把自然风物拟人化,不仅使得有生命的具体的景物变成有情之人,而且没有生命与思想的自然之物也都具有常人的性灵与情感。车延高大量的拟人艺术手法的运用是使人与自然万物高度融合的一种特殊的方式,自然就是人,人化身为自然,从而使自然获得某种程度上的主体性地位,与人类平起平坐,体现出车延高“尊重一切生命的价值,仁爱自然万物的平等意识”。从纯粹将自然当作客观审美对象到关注自然生态问题的出现、拟人化手法的运用,车延高把“自然”化为最美的风景和人类生命的依托,甚至让自然与人类平起平坐,足见其对大自然的深切赞美与敬爱。

车延高的近作延续其多样化的创作追求,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对传统文化、社会现实、自然界的关注。车延高曾道:“文学审美的追求,使我偏爱诗歌。”(车延高:《在时间的缝隙里写诗》,《星星诗刊》(上半月刊),2009年,第2期,第63页)目前诗歌已成为车延高生命的一部分,以不忘生活的另一个侧面。车延高对诗歌的痴迷恰好印证了王小波小说《青铜时代》中的一句话:“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王小波:《青铜时代》,广州:花城出版社,1997年版,第246页)而在更广的意义上,车延高的创作实践给诗歌、给我们的时代带来了一股难能可贵的正能量。工业文明的快速演进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精神家园的失落,而中国自上个世纪末期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以来,尤其以物质至上、金钱至上的欲望化的价值观统治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新诗艺术亦时常沦为消费品与玩乐的对象,如新世纪以来的“下半身诗歌”、“梨花体诗歌”以较粗俗的诗艺与响亮的名气进入大众眼球后,随即出现大量的仿写之作,组成了诗歌史上一场场“闹剧”。在这样的语境下,似中年公务员车延高先生这般关注自我的心灵世界,于每一个清晨虔心作诗,在博客中铺满诗行,在人生的缝隙间为诗歌留一席之地的行为是值得称颂的,车延高令我们看到超越一般诗歌写作年龄的人所迸发的浪漫诗情和对诗歌艺术的执著追求精神,令我们窥见忙碌、快餐时代下寻求精神需要的动人篇章。因而,车延高的诗作不仅是其个人的精神乌托邦,更是我国新诗发展百年之际遭遇物质时代的侵蚀过程中燃起的超越诗歌创作的年龄陈规、超越强大世俗羁绊的一株不可或缺的火苗。

参考文献

[1]万云骏.诗词曲欣赏论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

[2]车延高.在时间的缝隙里写诗[J].星星诗刊(上半月刊),2009年,第2期

[3]张庆光.雨滴中的另一个世界——论车延高的诗歌创作[J].文艺争鸣,2010年,第11期

[4]陈霄.俗世清音,犹之惠风——评车延高的诗[J].山花,2010年,第21期

[5]魏红霞.关于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情、韵、情韵范畴之梳理[J].文学研究,2011年,第8期

[6]车延高,刘蔚.用心熬血去写诗——车高访谈录[J].中国诗歌,2012年,第3期

[7]姚洪伟.新世纪诗歌写作的多元格局及其反思[J].创作与评论(下半月刊),2014年,第24期

[8]霍四通.比拟和修辞可能世界的构建[J].当代修辞学,2014年,第4期

作者简介:吴黎荣,女,1990年8月出生于湖北咸宁,汉族。现为湖北大学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发表有《余秀华诗歌热现象讨论》、《论格非小说意象的流变》等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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